大鱼，小鱼

些许汗水渗出了他的嘴唇。

在多年的学院生活中，在军团服役的日子里，在一次次受人指使做两面派的时候，杜布瓦修道士无时无刻不承受着他那反复无常的神经带来的困扰和折磨。对杜布瓦修道士而言，他可以将整个世界黑白颠倒；可以像变色龙那样从容不迫地进行角色转换；可以口若悬河地将自己的见解载入史册；也可以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策划一项阴谋。但是他的身体始终受到化学药品的侵蚀，他的良心从来都无法得到安宁。有许多次，不由自主的抽搐和口吃差一点破坏了完美的计划，而且它们不止一次使他陷入危险境地。他已经看透了命运，即使好远在他这边，他那诚实的身体仍会给他带来麻烦。

杜布瓦修道士拭去唇上晶亮的汗珠，耐心等待升降机到达控制舱的入口，他的目标是3C机库，就在这个残破的空间站建筑中心，那里有杜布瓦的挚爱在等着他，修道士仿佛能听到电容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伊科尔的细语”，这艘有着美丽名字的护卫舰是本地区速度最快的舰船之一。相比其他飞船，杜布瓦修道士更愿意在爱船内待得久一些。驾着爱船，他已经历过无数冒险，那些枪林弹雨的日子呵。

当升降机到达控制舱的入口时，门开了。杜布瓦修道士瞥了一眼远处的走廊，一种恐惧迅速爬上他的脊梁并延伸至每一个神经末梢，使他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即将发生的事有多么的罪恶，也尽量不去考虑他的所作所为会在人们心中激起怎样的怨恨。终于，他让自己意志坚强起来，大步踏入走廊。他并不是走廊中唯一的过客，一个印塔基维修技师缓缓地向升降机走来。就在相遇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交会了，但随即又移开了视线。那短暂的瞬间里，杜布瓦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那个年轻人能够看穿自己。

杜布瓦修道士调整好呼吸节奏，到达走廊尽头后输入了控制舱 3C的密码，步入那片巨大的圆柱形空间，他的飞船静静地停放在那儿。走近机舱的主控制板时，杜布瓦修道士停顿了一下，想着自己要一直这样做多久。假名字、假身份，所有这些对他而言，如同剧院里那些随意穿上后便丢弃的旧戏服。在几个月的精密谋划之后，在他煞费苦心潜入组织后，在他完美演绎了自己的角色之后，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按动几个按钮，便能脱下自己的面具，重新堕入恶之深渊。

杜布瓦修道士一次又一次地玩味着这一时刻。当他到屏幕上眼花缭乱的数字飞速滚动，看到自己个人帐户的数字不断增长，得到了自己的同胞们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那略带讽刺的自我嫌恶之情与无比兴奋的喜悦之情同时在脸上浮现。

入口处走廊上的声响将杜布瓦修道士拽回了现实世界。他大步走到门口，倾身张望，他确信无疑那个身影正是那个印塔基人，他穿着连身衣，正朝机库走来。

要加快速度了，杜布瓦跑回控制板前。几秒钟后，屏幕上的数据显示，军团的帐户已经被清空了。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儿，回到家里他就自由了。随手丢了虚假的信任状，扔了自己的登记码，解除船体上的固定器，杜布瓦准备去世外桃源过上几载，然后再回来重复这一切。
攀着梯子，进入太空舱的当口，杜布瓦修道士正想着整件事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突然身下的主平台似乎有什么动静。他向下看去，只见那个技师走进了房间，径直来到控制板前，快速输入了密码。

伴随着低声的轰鸣，杜布瓦修道士的太空舱从平台缓缓升起。机库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有如暮色中的黄昏。当空间站内的通讯系统发出的次音速的鸟鸣声突然消失时，他感到那种可怕的像铅一般沉重的寂静正朝自己袭来。

修道士转过身来，准备让那个技师见识一下他前所未有的愤怒。站在阴影里的印塔基人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脸，杜布瓦这样想着。此时人声传来：“现在好多了，工作的地方安静多了。”

话音未落，杜布瓦修道士听到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他感到自己的膝盖像果冻那样突然发软。他从楼梯滚下，跌倒在控制室的地上。就在此时，疯狂的绝望向他袭来，命运最终没有给他庇护，天平倾向了不利于自己的那边。

他摔落到控制室时蜷缩成一团，一条腿很不自然地被压在了自己的身下。那个技师已经来到控制面板前，用灵巧无比的手指熟练地操作着面板。
“你……是谁？” 杜布瓦修道士问到。

印塔基说：“嘘，安静！”他在主控制板上操作完，从连身衣的口袋中拿出麻醉枪，并转向杜布瓦修道士。印塔基人单膝跪在地上，用枪顶着受到惊吓的杜布瓦的脸，随后他调整好自己的语调，平静地说道：“杜布瓦先生，你的资金帐户和一个军团的帐户联通了，这个渠道我们十分容易查询，而且你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现在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你，你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个军团派来的人，替你的雇主前来对这里进行破坏。” 印塔基人话语间显得如此自如，这不禁让杜布瓦觉得毛骨悚然。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两天里，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逃离这里，这个你曾经无情背叛的地方。当然，在这之后，他们将会给你他们认为合适的惩罚。”

在几秒钟的沉寂之后，杜布瓦修道士感到疑惑不解，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你的代价，要是你愿意，就把此作为你宿命的代价吧。你应该感到高兴，就好像你在扮演一个角色，只是突然间一切脱离了你的控制。一个月后——如果你还活着——可以好好回首往事，看看自己的人生足迹。好了，我要讲的都讲完了，我这是在帮助你。我想你对此一定会表示同意的，这不是每个军团窃贼都能得到的优待啊。”

在他讲话的时候，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站了起来，再次把枪放在口袋里，并以飞快的速度按了主控制板上的键，将控制舱的设置恢复原状。

当他走过门口回到入口处时，杜布瓦瞥见了刻着他名字的铭牌：N.旅特尔。

突然间，杜布瓦全身的神经有一种爆发的冲动，燃烧起来，直冲上他的脑门。关于走私富豪一些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在他的脑海中停留，尼克·旅特尔、艾荣·阿希斯……经纪人。

杜布瓦渗出一身冷汗。